想念社会学研究所的意义有三。
一,当时热衷写小说,不想那么快当兵。
二,我喜欢社会学。
三,我幻想:“能读社会学研究所的人,一定聪明绝顶;如果不是,念出来也必然聪明绝顶。”
后来我自东海大学社会学研究所毕业了,很遗憾并没有聪明绝顶,却收获了三件更珍贵的礼物。
? 由于大学时念的是管理科学系,与社会学的知识系统差异颇钜,跟本科系考进的同侪相比我彷佛看不到大家的车尾灯。开学时大家将哈贝马斯、吉登斯、布迪厄等社会学家的名号与理论挂在嘴边,而我却还在那边:“关于各位刚刚提到的三小三小,我是觉得喔......”而无法跟诸位社会学烈士先贤并肩作战,久了自也着急起来。
老教授高承恕察觉我的惶急,用他一贯不疾不徐的语气说出他的智慧名言:“景腾,做学问,一向是——慢慢来,比较快。”
慢慢来,如何比较快?
我当时无法领会,一度觉得是世外高人每天规定自己一定要说几句高深莫测的禅机。但反正我也不明白什么是“很快的做学问方法”,于是就每周看完指定的书、照常读我喜欢读的知识、每天写我的小说。上课听不懂的就问,继续听不懂的就算了(我后来才醒悟,一个人不能奢望自己能全竟其功,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这世界上没有一定要懂的学问)。
渐渐的,我重新喜欢社会学,并乐于亲近------这才是最重要的。
? 第二个珍贵的收获,莫过于陈介玄老师上的第一堂课,社会学理论,指定阅读涂尔干(Emile Durkheim)的《社会分工论》。
聪明的人都喜欢批判,以显示自己并没有被整合到僵化的体系;当时大家都是新生,每个人都死命掐着死掉快一百年的涂尔干的脖子,用各式各样的新理论狂鞭这位对工业化后的社会提出真知灼见的法国社会学大师。
陈介玄老师静静听我们鞭了两节课,什么都没说,在下课前十分钟,却以非常严厉的眼神将我们扫视一遍,严肃说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懂什么是真正的知识吗?有谁真正把这两百多页规定的部份看完?你们考察过涂尔干的理论分析的社会经济背景吗?偷懒没有的话,这两百页里难道没写吗?你们用轻浮的态度做学问,提出的,不过是廉价的批判!”
廉价的批判!这五个字重重击在我心坎。
? 第三件珍贵的收获,是大大方方的自信。
赵彦宁老师是一个很酷的人,为了让她认识我、愿意担任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我跑去当了一学期人类学助教。某堂课赵老师拿着几份学生的期中报告,问其中一名学生:“你里面用的笔者两字,是在说谁?”
答曰:“我自己。”
又问:“还有你,你里面用的研究者三字,是在说谁?”
答曰:“我......我自己。”
放下厚厚的报告,赵彦宁老师冷冷说道:“对,就是你自己,通通都是你自己。那么,既然都是你自己,为什么要用假惺惺的第三人称,去取代简单的一个我字呢?”
大家目瞪口呆,只听赵彦宁老师举重若轻道:“不是没自信,就是假客观。”
好一个将学术惯称击倒的飞踢!于是我的论文充斥着上千个“我”,光明磊落地主观。小小的一个改变,竟让我在书写论文时勇气百倍。
这三个收获当然不局限于研究学问,摆在创作,摆在做人处事也一样。
慢慢来,比较快。
谦虚面对你所不了解的事物。
最后,别用惺惺作态的姿势论述你的主观!